2014年11月15日 星期六

能力與語言

昨天去參加了一場關於一位現代作家的學術研討會。此作者在學術界的關注度正在起步,這樣一場以他為主的論壇有指標性的意義。場內發表論文的人有現代文學研究者,也有不少其他跨領域、試探性質的發表。論文的成熟度差異很大,不過倒也是有趣的一場會談。

我要說得其實無關會場上的議題,而是發表者的態度。議程裡有兩位來自台灣的學者。一男一女。兩位分別在北部的兩所國立大學裡教授外語文學。兩人的論文分屬於下午的兩場次,論文的題名有趣,也令人期待。

研討會一早就開始,而這兩位學者一直到下午自己隸屬的場次前10分鐘才到會場。在這之前,我聽到研討會主辦人焦急地找人,不滿他們完全失聯的狀態。幸好到最後他們分別出現,至少沒有留下缺席的爛攤子。

男學者的論文還好,雖不是我有興趣的議題,不過,至少聽得出來是準備好,寫好稿來的。觀點有無建設性端看聽者個人的興趣。令我十分失望的是那位女教授。她的論文是處理此作家的一部電影腳本。電影比小說文類容易親近的多,她的論文應十分容易引人共鳴或是討論,不過,整整20分鐘的發表,她只讓人覺得她完全沒有專業知識和素養,最嚴重的是她聽起來毫無準備。20分鐘裡有近15分鐘的時間是播放她剪輯過的電影片段作為她的文本證據,她本身的論述和說話時間前後加起來不到5分鐘。那五分中的敘述還是她寫在proposal裡的一整段。主持人尷尬的說,可以看到這部電影還不錯。聽眾當然不是傻子,內容貧乏所以問答時間裡場內一片死寂。投影片和影片剪輯是做的精美,不過文章內容本身乏善可陳。後來,主持人好不容易問了一個關於她的理論框架的問題,她作答時頻說,她早就料到有人會問這問題,但因為時間的關係她把這部份在文中給省略掉了。令人狐疑的是,這不是最重要的部份嗎?為何她寧願多放影片,也不願意多談她的論點?

我想說得是,這幾年來我在日本教書,有機會回臺灣和朋友、之前的老師聚會時,總有時候會聊到日本人的英語能力。我通常遇到的評論多鄙視所謂的日式英文,和日人沒有外語能力的事。也許是我本身也不是特別受歡迎的人,甚至有以前的老師開玩笑地說,在日本教英文應該也不難吧,標準也不高。這些負面批評當然不代表他們真的到過日本,在這土地上受過語言上的委屈,充其量只不過是復述慣有的刻板印象罷了。

而這個刻板印象只是表面地批評所謂的發音問題,完全沒有考慮能力或是交談內容。

以昨天的研討會來看,此位台灣學者在語言的技巧上(發音或是清晰度)上的確易懂,也比較少腔調,可是就內容上而言,真的令人替她感到無言和尷尬。反觀其他日本學者,他們通常會先謙虛地請聽眾包容他們所謂的日式英文,不過就發表內容而言都是有組織過、有備而來的。

語言技巧固然重要,不過在專業的領域裡,尤其是英語非母語的專家中,專業度才是鑑別能力的最終根據。

也許我對這單一事件的批評太過於膨脹,也許我已經脫離台灣學界過久,不再有立場做出適切的評論,不過我所聽所見和所經歷的台灣教育經驗都是強調技術而非專業知識的教育。外語教育如此,人文教育大體來說也是如此;不強調涵養,而重視包裝。就態度上而言,沒有準備和輕忽的態度是對與會者和主辦單位來說是最大的侮辱。

幾年前有一位友人和他太太造訪東京,我和他們約了見面。在咖啡廳裡,他們說到這幾天餐廳的服務生聽不懂英文的遭遇,他們也戲謔地要我評論一下日人的語言能力。爾後點餐時,我用我當時有限的日文能力把日文菜單翻譯給他們聽。其中有一個飲料選項是 Blend Coffee,應該就是台灣餐廳裡的「今日特調」或是「招牌咖啡」之類的。他們問我什麼是Blend Coffee,一時想不起中譯的我頓時詞窮,於是我就硬翻成是混合咖啡。當然台灣的菜單上不會有類似「混合」咖啡這樣的詞出現。如果不是拿鐵,不是卡不其諾,不是美式咖啡或是摩卡,那會是什麼咖啡呢?然後他們不避諱地取笑了我的翻譯。

我當時的日文的確不好,因為很久沒在台灣,也很久沒有使用中文,所以很多名詞說法也逐漸在腦中消失,被取笑應該也是必然,我也無所謂。可是,後來再想想,他們在那之前才批評了在餐廳裡沒人懂英文,不過如果他們連blend coffee這樣稀鬆平常的用餐字彙都不知道,又是哪裡來的自信來批評別人的英文能力呢?

在我看來這是知識寬度和語言技巧的差別。再好的技巧也沒辦法補足知識匱乏的膚淺,也不能掩飾輕浮的態度。華麗技巧很多時候只會遮住人的視野,讓人墮落在自我感覺良好的幻想當中。人文素養的厚度,沒有捷徑,也不是花俏的語言可以取代的。

沒有留言: